「只是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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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therine Earnshaw   


只要我想,我就可以透过窗牗的缝隙窥见岿然耸立在旷野之上的呼啸山庄,弥散的雾霭蔓延的水渍般在它身侧缭绕,在耸然的穹幕下如莠草遍布的陵墓般荒凉,并低靡。

狂风暴雨或是赤日照耀都无法改变它巍峨矗立的姿态,如同不肯躬身屈膝的倨傲之徒固守着独有的骄傲——可它又有什么资本骄傲呢?除却因行端表正而令人仰止爱戴的恩肖先生外,又有什么得以令它长久站立在杂乱无章的人性纠葛间缄口不语呢?  


当女管家奈丽提着褪色的裙摆动作麻利地穿过堂屋,扭曲的影子在摇曳的提灯烛火中矢志不渝地尾随她,她毫无怨言地清理孩子们白日遗留的狼藉,惬意地回想那些永远精力充沛的灵魂奔跑的模样,随后在所有人的鼾声里依次吹熄每一间卧室的烛台,霎时,呼啸山庄在昏闇阒寂的穹幕下溶解得无影无踪,旷野之上除挣开缰绳的浓雾恣意游弋在眠者的梦境之外,偶有粲然的星斗守护孩童梦呓中的微笑,还有不知疲倦的我双手支颐久久凝望着旷野之外未经探索的黑。  


旷野之外有什么?  


童年心智的顶端只有茵茵绿草与枯岩怪石,更为窎远的地方悉数是天马行空的产物,人流如织的集市与鼎沸的街衢,没套缰绳的马与未被阉割的羊。更远的地方风也有新意,横越过岩峦壁立与怒涛翻涌的澎湃之所,阐述着更加自由且跌宕的个人履历与英雄伟事。  


彼时总有一个错觉在我颅内诞生,胡思乱想时的火花荒谬且易逝,但遐想却一度弥留在真假难辨的回忆里——也许呼啸山庄亘古如此,历史、现世、未来,我也永远是个高扬马鞭喊着同伴姓名的不拘小节的恩肖小姐,我可以和希斯克利夫在旷野上拔足,礼数与教条通通追不上我们。  


呼啸山庄的风季季如常,或寒冷或炎热,终年毫无新意地为这个久经冲刷的建筑洗礼,而山庄也如娴于祷告的信徒般服膺自然,任由它与它的轶事在一成不变氛围里垂垂衰老。

我闲暇时偶尔会听这些呼啸的精灵聒噪地讲述起颓势尽显的恩肖家族:暴殄天物的亨德雷酗酒成性,仁慈悲悯的恩肖先生将生命拱手病痛,饱受虐待的养子希斯克利夫毅然出走。

当然,我也在这些为人乐道的故事里寻觅到属于我的一席之地,它们讲述起恩肖家族貌美却叛逆的小女儿,说她如同一只挣脱牢笼的鸟儿般向往自由,我喜欢这样的评价。  


但夜半惊醒的过程是从一片冰冷蚀骨的汪洋衰落进另一片阒无人迹的海,梦里巨浪席卷天堂,希斯克利夫驾挪亚方舟逃离灾疫。

埃德加在嘘寒问暖方面向来无可挑剔,在我身怀六甲后更是体贴备至,他拥有绵羊般温顺驯良的性格与天使晶莹的眼眸,英俊,富有,爱我,这是我爱他仅有的理由。女管家奈丽提起裙摆擦一支火柴点燃烛台,我却只想到希斯克利夫。  


“希斯克利夫,别离开我。”  


谵妄中我仍在恐惧的深海里挣扎求生,攥紧他的手腕泪流满面,我对于他出走那几年的辗转周折不加揣测,独得上帝恩宠的他就站在我面前,如同久经沉浮的上流绅士般彬彬有礼,连我那位自诩礼仪优秀的丈夫也逊色三分。

亨德雷的残忍暴虐锻造了他锋利如刃的意志,我追逐显贵的行为催生了他复仇的怒火,我目睹他在羞辱与残暴中隐忍数千个日夜,而病痛的薪柴终于令不可遏制的火舌踏实复仇的每一个阶梯。


希斯克利夫,别离开我了。  


我吻他。他吻我。  


希斯克利夫,我终于要离开这个牵绊灵魂弥久的昏沉俗世了,我记得整日手捧圣经的老古板约瑟夫曾咒骂我们无法步入天堂,我不会在乎这些,希斯克利夫,你准备几时来开垦我胸膛中这一片爱情的荒岬,拯救我雍容瑰丽表象下的彻骨低靡?  


事到如今我怨毒的唇舌再无法违背深沉的爱意倾吐恨言,一尊羸弱不堪的躯壳陷入床榻,意志却拔足在风雨交加的狂野追寻闪回的记忆。

我恍然间看见他握紧我的手腕向我们曾憧憬千百次的黑夜奔去,高声咒骂的约瑟夫与心急如焚的奈丽追不上我们,礼数与教条追不上我们,呼啸山庄巍峨的影子也追不上我们。

你看,爱潮澎湃,但虚荣与物欲的飓风却将海浪击碎在突利嶙峋的恨的礁石上,直至痌瘝在怀的病体终于平息了一腔爱意的电闪雷鸣,恶语相向再无法将澎湃逼近沸腾的边缘,海沫的残髓在裸岩上挣扎着搁浅。  


最终,旷野只是旷野,生命消弭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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